古代琴曲中的佛曲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李白的《听蜀僧濬弹琴》,是唐诗里描写音乐的佳作。从这首清新明快、意境悠远的听琴诗当中,能够感受到蜀僧高妙的琴艺,诗人和僧濬依托于琴声之中的情感交流,当然还有美不可言的大自然——峨眉峰、万壑松、流水、碧山、秋云……令人遐想无限。不仅如此,我们还能在这首诗中看到一个现象:至少从唐代开始,已有琴僧这一群体。他们个人的人文气质、艺术情调等影响着那个时代的审美情趣与艺术创作——富有禅意的诗歌、梵音琴曲,不但以艺弘道,且拓展了艺术作品的领域和空间。
我们已知琴人群体之中有“琴僧”这一角色,那么,古代琴谱之中亦有佛曲的部分吗?
首先,从佛教音乐初传中国的历史看,它始终伴随和贯穿着佛教音乐华化的历程,在数千年的佛教历史进程中,广大的僧众、知识分子中信仰佛教的上层人物、文人雅士、甚至帝王将相都为重新创作中国风格的佛曲做出了重大贡献。但相对而言,佛教音乐华化更多的是宫廷音乐和民间音乐的相互吸收、创新与融合。但它们都不是以文人音乐直接作为宣讲教义、度化大众的方式出现的。而古琴音乐则是古代知识分子中,文人音乐的典型代表。从音乐考古学和古代图像、音乐文献的记载来看,古代佛教音乐所使用的乐器,多用打击乐器、吹管乐器,夹以少量的弦乐器,并不包括古琴在内。因此,古代佛教寺院中的法事仪轨佛教音乐,并不包括古琴。
其次,需要清楚古琴这件乐器自身的特点。从白居易的一首《废琴》诗,可见一斑。
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
古声淡无味,不称今人情。
玉徽光彩灭,朱弦尘土生。
废弃来已久,遗音尚泠泠。
不辞为君弹,纵弹人不听。
何物使之然?羌笛与秦筝。
除去白居易所处时代音乐取向的偏好,和诗人本身借物抒情的缘由之外,这首诗突出了古琴的几个特质:
第一,其音声“太古”、“泠泠”,这两处描写生动地概括了古琴苍劲古朴、清幽泠然的音乐特征和风貌。不仅如此,从“舜弹五弦之琴”的记载,至汉代七弦琴的逐步定型,古琴在中国乐器史当中亦属于“太古”时期的乐器。此外,“玉徽”、“朱弦”这两处描写从一个侧面勾勒了古琴精巧雅致的音形特征。
第二,“不辞为君弹”,此句说明了古琴主要的听众群体——知己,而不是取悦于大众。伯牙遇子期高山流水的故事,就是一个中国古琴非常典型的实例。除了为知己鼓琴之外,琴也是为自己而弹的,以此达到宁静致远、超然物外、物我两忘的内观禅境。例如王维的《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这首千古佳品,说出了古琴的隐逸情怀。中国古代的隐士多半都是以琴相伴的,为知己、为自己、为大自然而鼓琴。因此,古琴欣赏群体是小众的,并且有非常突出的自娱性的特点。古代文人赋予古琴独特的文化属性是不同于其他乐器的主要特征之一。
第三,“不称今人情”,诚然,不同的历史时期的音乐风格、审美取向都有一定的变化。在白居易所处的盛唐时期,从宫廷到民间外来音乐空前繁荣,确实对古琴音乐造成一定影响。“羌笛与秦筝”成为时代的音乐主流,相形之下,古琴显得清冷平淡。但无论不同时代的音乐风格取向如何,古琴都是历代文人隐士首推的乐器。也是因为这个缘由,古代文献留下了丰富的琴诗、琴学论著以及诸多的琴谱等。
以上三个特征,说明了古琴与当时的民间俗乐、宫廷音乐等,保持了相当的审美距离。在古代音乐中,古琴始终是以一种独特的、鹤立鸡群式的文人音乐形态彰显于世人的。尽管,古琴音乐不属于佛教音乐仪轨法事的部分,但由于古代文人雅士中佛教信仰的缘故,以及琴僧群体的参与和亲睐,古琴与佛教从此结下了深厚的法缘。从古琴文献来看,对古琴美学思想有直接影响的是禅宗的顿悟说。最早把禅理与琴学联系在一起的是宋人成玉磵,他在《琴论》中说:“攻琴如参禅,岁月磨练,则无所不通。”这种思想后来被明代著名哲学家、文人李贽加以发挥,李贽认为“声音之道可以禅通”。明代《溪山琴况》的著者徐上瀛晚年曾寄居僧舍,所以佛教思想对他有较大的影响,他曾提出:“修其清净贞正,而藉琴以明心见性。”直接将抚琴与观修自心、明心见性联系了起来,将鼓琴看成自我修行的一个过程。
古琴美学中的佛教思想同样涉及琴曲的创作、演奏、欣赏三大部分。琴曲之禅意、琴诗之禅味,讲究弦外之音、诗外之意所带给人的审美感受,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然而,如此审美追求并非琴曲本身能够量化的,这囊括了琴人对琴音赋予的独特文化内容。
就古代琴曲的具体内容而言,完全为佛教内容的并不多见。这与禅宗对琴曲“意”的强调与追求,古琴不符合佛教音乐仪轨法事的乐队需求,古琴自身的乐器特点等等都有关联。根据笔者有限的收集,找到的佛曲为《普庵咒》、《释谈章》、《色空诀》、《那罗法曲》。
1、《普庵咒》、《释谈章》
《普庵咒》为中国古代首次刊印的佛曲,其原本为佛家诵讽的咒文,由南宋的普庵禅师[7]创立。《普庵咒》又题为“释谈真言”或“释谈章神咒”。“释谈”即“悉昙”的音转。“悉昙”是梵语“Siddham”的音译,义为成就。《悉昙章》是以图表形式来表示梵语子音与母音各种拼音组合,实为学习梵语拼音而设计的入门书。它随佛经东传而入华。根据陈松宪先生的研究,《普庵咒》是模仿《悉昙章》音节次序排列的。
普庵咒乐本身,结构严谨,易于记诵。流畅的音声,规整的节奏,不但人声诵唱动听,也易于纳入曲艺器乐之中。佛事仪轨中的管弦,福建南音的“指套”,还有弦索、琵琶、丝竹、鼓吹,宫廷音乐等等,都有普庵咒音乐。此外,普庵咒还是一种曲牌名称。普庵咒作为古琴佛教名曲,在古代流传之广泛,形成了有如“八板”音乐一样的一曲多式,遍布于大江南北多类乐种之中。
琴曲《释谈章》的标题是源自普庵禅师咒语原题目:“普庵大德禅师释谈章”,所以大部分琴谱皆以此为名。因此,《释谈章》与《普庵咒》本为一首佛曲。此琴曲从明朝万历至民初共有40多部古琴谱集刊载,由于有些琴谱或题为《释谈章》,或题为《普庵咒》,而谱式也各有差异。这可视为琴曲的流变现象。普庵咒作为佛家经咒,不仅“流变”入中国古代各个乐种之中,《普庵咒》琴曲历经四百多年的漫长传习,亦有流变的各种版本,在寺院和民间流传至今。
从古代各琴谱记载的《普庵咒》来看,由历代琴人的加工、缩减、变奏,因而演变为三种形式:可配以咒文诵唱的21段《释谈章》,可配以咒文诵唱的13段《普庵咒》,以及纯器乐化的琴曲《普庵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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